石鼓歌
冬十二月岁辛丑,我初从政见鲁叟(sǒu)。
旧闻石鼓今见之,文字郁律蛟蛇走。
细观初以指画肚,欲读嗟(jiē)如钳在口。
韩公好古生已迟,我今况又百年后!
强寻偏旁推点画,时得一二遗八九。
我车既攻马亦同,其鱼惟鲔(wěi)贯之柳。
古器纵横犹识鼎,众星错落仅名斗。
模糊半已隐瘢(bān)胝(zhī),诘(jié)曲犹能辨跟肘(zhǒu)。
娟娟缺月隐云雾,濯(zhuó)濯嘉禾秀稂(láng)莠(yǒu)。
漂流百战偶然存,独立千载谁与友?
上追轩颉(jié)相唯诺,下揖(yī)冰斯同鷇鹁。
忆昔周宣歌鸿雁,当时籀(zhòu)史变蝌蚪。
厌乱人方思圣贤,中兴天为生耆(qí)耈(gǒu)。
东征徐虏(lǔ)阚(kàn)虓(xiāo)虎,北伐犬戎(róng)随指嗾(sǒu)。
象胥(xū)杂沓(tà)贡狼鹿,方召联翩(piān)赐圭(guī)卣(yǒu)。
遂因鼓鼙(pí)思将帅,岂为考击烦蒙瞍(sǒu)。
何人作颂比崧(sōng)高,万古斯文齐岣(gǒu)嵝(lǒu)。
勋劳至大不矜(jīn)伐,文武未远犹忠厚。
欲寻年岁无甲乙,岂有文字谁记某。
自从周衰更七国,竟使秦人有九有。
扫埽(sào)诗书诵法律,投弃俎(zǔ)豆陈鞭杻(chǒu)。
当年何人佐祖龙?上蔡公子牵黄狗。
登山刻石颂功烈,后者无继前无偶。
皆云皇帝巡四国,烹灭强暴救黔(qián)首。
六经既已委灰尘,此鼓亦当随击掊(pǒu)。
传闻九鼎沦泗上,欲使万夫沉水取。
暴君纵欲穷人力,神物义不污秦垢(gòu)。
是时石鼓何处避?无乃天工令鬼守。
兴亡百变物自闲,富贵一朝名不朽。
细思物理坐叹息,人生安得如汝寿。
嘉祐六年寒冬的十二月,我刚上任便去孔庙拜鲁叟。
旧时听说的石鼓今天见到了,鼓文雄奇有力如蛟似蛇走。
细看石鼓文字模糊好象指画肚,想读出声来又是那么难上口。
好古的韩退之慨叹自己生得迟,何况我又在韩公百年后。
强去寻找石鼓文的偏旁推敲点画,只认得一二还剩下八九。
终于认出了“我车既攻马亦同”,又辨认出“其鱼维鱿贯之柳”。
好象在纵横成堆的古玩器中识得古鼎,又象那错落的众星辰中辨出了北斗。
多半模糊得象疮痕和手掌老茧,形体不全尚能辨认出足跟与臂肘。
那么象娟娟的月牙隐入云雾,又真象好苗秃秃埋进深草里。
石鼓四处漂流历经百战还偶然幸存,不知它独立千载与谁作朋友。
上可与轩辕、颉帝古文奇字抗礼,下可把李冰阳和李斯的小篆哺育。
追忆昔日的鸿雁是歌周宣王名篇,当年太史籀用大篆来改变古文蝌蚪。
人心厌恶厉王、夷王之乱思圣贤,周室中兴天生了辅佐周王众耆耆。
他们东征徐虏象勇猛的强虎咆哮,北伐降伏犬戎多象轻易地驱使走狗。
周穆王征战犬戎得四狼四鹿而归,连连赐方叔、召虎以玉器斗酒。
每因军中击响犬小鼓而思将帅功绩,岂能敲击军鼓而烦劳瞎眼的礞瞍。
何人曾作《崧高》歌颂周王功业,写此文的作者名声应如衡山岣嵝。
勋功极大而又不矜夸居功占为已有,手下的文臣武将又那么的老实忠厚。
周王留下的石鼓文寻不到年岁甲乙,那里还有名字记载着谁或某。
自从周王衰退更叠七国相继灭亡,竟然使一统的泰国积有九有之师。
秦朝扫除诗书崇尚暴虐的法律。放弃了祭祀祖先的器具用上鞭枉。
当年是何人辅佐暴君秦始皇帝?上蔡公子李斯牵着害民的黄狗。
登山刻石想记下自己功勋著烈,真个是后无继人前也不能成偶。
都说秦皇巡视被他占领的四个国家,烹灭了强暴说是他解救了黔首。
连《六经》也化作了灰尘,真担心石鼓文也在当年遭到击剖。
传说九鼎之一沉沦在泗水河里,想让万民沉入水底去摸取。
暴君即使用尽了众多的人力,神物也不会染上秦国的污垢。
当时真不知石鼓到何处去避厄运,无奈何天工令神鬼把石鼓把守。
人世兴亡多变而石鼓依然自闲,那些大富大贵们不朽也只有一朝。
细细思量万物事理而坐着叹息,人生怎么才能与石鼓那样长寿?
参考资料:
1、缪钺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314-319
2、王水照朱刚.苏轼诗词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16-19
3、孙凡礼刘尚荣.苏轼诗词选:中华书局,2005:9-12
辛丑:指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年)。鲁叟:指孔子。
郁律:屈曲的样子。
画肚:据说唐代书法家虞世南学书法时,常用手指在腹上划写。
韩公:唐韩愈。
“强寻”二句:勉强辨认偏旁,推断其笔画,也只能辨认出其十分之一、二,其它大部分推断不出来。
名斗:辨认出北斗。
瘢:疮伤好了之后皮肤留下的斑。胝:手掌或脚掌上因劳动或走路等摩擦而生成的硬皮。跟肘:脚跟和手肘。
娟娟:姣好的样子。濯濯:形容山上光秃秃的,没有树木。此处指遍地是莠草而没有禾苗,秀:挺拔,突出。稂莠,莠草。稂,古书上指狼尾草。
百战:众多的战乱。
轩颉:轩辕(即黄帝)、仓颉。相传仓颉是中国汉文字的始创者,观鸟迹而创文字。唯诺,互相应答之声。此句指石鼓文字与上古苍颉创造的文字同声相求。揖,揖让。冰斯,李阳冰与李斯。李阳冰,唐代书法家,擅长篆书。李斯,秦始皇时丞相,曾取籀文(大篆)简省笔画,作小篆,彀(gòu)毂(gǔ):彀,待哺食的雏鸟;毂,哺乳。此句谓篆文与石鼓文字一脉相承。
周宣:周宣王。鸿雁:《诗经·小雅》篇名,旧注说《鸿雁》一篇是歌颂周宣王使离散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政绩的。籀史:指周宣王时的史籀,史籀作大篆,俗称蝌蚪文。
生耆耈:使老年人得以安生。
徐虏:指春秋时东方的诸侯小国徐国。阚:虎怒吼的声音。航虎:虎。犬戎:春秋时西北方少数民族。随指嗾:使其服贴,听从指挥。
象胥:周代官名,执掌各方少数民族。杂沓:指各方来进贡的少数民族纷纷而至。方召:方叔、召虎,周宣王时大臣,曾先后出征,建立战功,为宣王所赏识。圭:玉制手版。卣:铜制酒器。联翩:连续不断,前后相接。
鼓鼙:擂动战鼓。考击:敲击,指敲打乐器。蒙叟:指盲人乐师。
崧高:《诗经·大雅》篇名,旧注说是尹吉甫所作,颂扬周宣王功高如崧(嵩)山。斯文:指石鼓文。齐:等同。岣嵝:衡山的主峰,在今湖南省衡山市西,相传大禹在此得到金简玉书。
至大:极大。矜伐:夸矜,骄傲。文武:指周文王、周武王。未远:指周宣王距离周文王、武王时代不远。
周衰:周王室衰落。更:变更。七国:指战国时燕、赵、韩、魏、齐、楚、秦七国。九有:九州。有,通“域”,此指秦国统一天下。
埽除诗书:指秦始皇焚烧天下之书事。诵法律:指实行严酷的法律统治。俎豆:古代祭祀用的器具。陈鞭木丑:陈列刑具。杻,手铐。后句指秦朝抛弃礼仪文治,而施用严刑处罚。
祖龙:指秦始皇赢政。上蔡公子:指李斯。
登山刻石: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不断巡行各地,到处刻石勒铭,夸示其功绩。
四国:秦始皇登上邹峄、琅琊、之罘、碣石诸山,此四处地方春秋战国时分属邹、齐、鲁、燕四国。黔首:指老百姓。秦始皇登之罘山刻石,辞中有“烹灭强暴,振救黔首”之句。
六经:指《诗》、《书》、《易》、《礼》、《春秋》、《乐》。《乐》经今已佚。委灰尘:指被秦始皇焚毁。击掊:击破。
九鼎:相传大禹所铸,象征九州之地,历代相传,奉为传家宝,后沉于泗水。下文“神物”也指九鼎。
污秦垢:染上秦国的污垢。
无乃:莫非。天工:造化的功能。
物理:事物之道理。
首四句为第一小节,以初见石鼓的时、地领起。言时,用古史笔法,是长篇大赋的常用手段。言地,仅出“见鲁叟”三字,却既点明凤翔孔庙的所在地,又借此烘示出古鼓的庄重崇隆,意兼虚实。诗人从政伊始即思先睹为快,其渴慕之情可以想见。所以,“文字郁律蛟蛇走”云,既是“今见”的感觉,又实是“旧闻”的印证。石鼓的古拙而玄妙,庄严而飞动,以及诗人快慰而不满足,而亟欲深究的心情,竟都在短短四句之中显露出来了。
“细观初以指画肚”以下十八句为第二小节,具体描写了所见石鼓的情状。诗人不言其妙,而言“指画肚”的揣摩;不言其古,而言“箝在口”的懊丧。昔韩愈作《石鼓歌》,有“嗟予好古生苦晚,对此涕泪双滂沱”的喟叹,今诗人又瞠乎其后,如之奈何。然而,唯石鼓之妙而且古,令人欲罢不能。于是有“强寻偏旁推点画”的举动,一个“寻”字、一个“推”字,苦心孤诣,晰然可见。居然不无所得,前后辨认出“我车既攻”等完整的六句来,好比于器玩中识得古鼎、于星辰中识得北斗一般。“犹识”的“犹”字有聊以自慰之意,“仅名”的“仅”字却又见难以餍足之心,诗人此时,可谓憾喜参半。一脔既尝,必细窥全豹。于是诗人着力描摹了石鼓上其余的文字。“模糊”二句言其没者,斑驳漫漶,如瘢疤如胼胝,而残笔依稀。“娟娟”二句言其存者,秀见挺出,如缺月如嘉禾,而字形怪奇。“漂流百战”,回应前者,饱经风霜、硕果仅存,残破中有劲气。“独立千载”,回应后者,卓然标举、奇古无二,混沌中见精神。叙写至此,意犹未尽,故用“谁与友”的反诘。最后收束到石鼓的大篆书体,上与黄帝、仓颉的古文奇字分庭抗礼,下则哺育李斯、李阳冰的小篆,光前裕后。这八句用四组对仗,以存、没、显、隐的参错和对比来增加变化;句句如言石鼓之可识,句句又实言石鼓之不可识,然而,句句中却皆有石鼓的“古”“妙”二字在。用笔精炼,而石鼓的态势已历历在目。
“忆昔周宣歌《鸿雁》”以下十六句为第三小节,追叙石鼓的原始。石鼓经近人考证,断为秦时记载国君游猎的刻石,而唐宋人因“我车既攻,我马既同”与《小雅·车攻》的起句相同,多附会为周宣王时物。苏轼也不例外。
周宣王是历史上著名的中兴之主,诗人以“忆昔”突作折笔,以下即转入了对宣王政绩的赞颂。特为拈明“歌《鸿雁》”,不仅仅是为同下句“变蝌蚪”作文字上的工对。《鸿雁》为《诗经》篇名,古人认为是赞美宣王的作品,《毛诗序》所谓“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而能劳来还定安集之”,这里正代表了宣王安内的治绩。诗人重点在歌颂宣王攘外的武功,故此处仅用一句为后文拓出地步,王文诰评作者“得过便过,其捷如风”,颇中肯綮。同样,次句表出当时太史籀变古文为大篆,亦隐含了文德修明的意思。诗人认为宣王的中兴,合乎天道人心,人心厌夷王、厉王之乱而思治,而老成干臣如方叔、召虎、申甫、尹吉甫等又适为之辅弼,于是轰轰烈烈,武功烜赫:东征淮夷徐戎,壮士猛如怒虎;北平玁狁之患,军队如其指挥。掌管外交传言的象胥官,不断献上出自外邦的战利品;方叔、召虎一类的功臣,接连领受国君隆重的赏赐。“杂沓”、“联翩”两组联绵字,可用乐章作比:前者如促节,回应战事的频繁;后者如缓板,状写胜利的平易。至此,诗人方点明石鼓的原委:宣王制鼓是为推重将帅亦即是推重拨乱的政治,而不是用于自颂和自娱。《礼记·乐记》:“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大雅·有瞽》:“有瞽有瞽,在周之庭······永观厥成。”二者的区别是很明显的。诗人断定石鼓是如《诗经·崧高》那样的颂功之作,与衡山岣嵝峰上的神禹治水碑同垂不朽;从宣王不炫己,以及鼓上无纪年、无作者姓名的情节上,进而推见了石鼓特出的一大长处,即“勋劳至大不矜伐”,有周文王、周武王的忠厚之风。结末的这段笔墨,实际上是对前所言石鼓辞密难晓的关应和生发。这一小节铺写酣畅,一气呵成。所谓物以人传,人亦以物传,著述宣王的“勋劳”,益见石鼓的崇高。在此小节中,诗人之笔已从石鼓的表象,进入了石鼓的内涵。
第四小节为“自从周衰更七国”至“无乃天工令鬼守”的十八句,写石鼓“义不污秦垢”。上文“欲寻”、“岂有”二句运用缓笔,似漫无收束,此处首二句即紧接着突兀而至,犹如天空中适才还是白云冉冉,陡然阴霾一布,霆雨将至,具有撼动人心的效果。“竟使秦人有九有”,诗人毫不掩饰对暴秦的憎恶。用一“竟”字,比用遂、乃、因、却等字更见感情色彩。“扫除”二句,为秦朝焚诗书、废礼乐的暴政先定一铁案。在这样严峻的形势背景之下,读者不禁要为石鼓的命运担忧。然而,诗人并未接写石鼓所遭受的浩劫,却串入了一段秦时石刻的情况。秦始皇、李斯等人,好刻石谀功,史载其先后于邹峄山、泰山、芝罘、琅玡、石门、会稽等处立石,这些石刻几乎便是秦人留与后世的全部文化遗产。其内容则无一不是“颂秦德”(《史记·秦始皇本纪》语),如芝罘刻石词:“皇帝东游,巡登芝罘······烹灭强暴,振救黔首。”
苏轼不无讽刺地援引了这些话,然与前定案数语对读,可见是欺人之谈。诗人于此串叙中多用讥刺,如以“上蔡公子牵黄狗”称代李斯,预示其日后覆灭的下场;以“后者无继前无偶”状写秦人刻石的骄矜,然而,“后者无继”,又同时带有不齿于后人的寓意。串写这一段,起着两个作用:一是以秦人“刻石颂功”的伪与劣,反衬出石鼓“功大不矜”的真与高;二是谓秦石既如此作伪,石鼓自然羞与同伍,必定不见容于当世,由此领起下文“此鼓亦当遭击掊”,可见它历劫犹存的不易。昔韦应物《石鼓歌》也写到“秦家祖龙还刻石,碣石之罘李斯迹。世人好古犹共传,持来比之犹悬隔”。但苏轼于此,挖掘得更深刻,发明得更透彻。石鼓究竟如何度此大劫,世无明载。诗人遂联想到另一“神物”———相传铸于夏禹时代的九鼎。《史记·秦始皇本纪》:“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石鼓不显于秦,当亦是鬼神暗中呵护吧!这里以“传闻”证未传未闻,虽以不解解之,但揆度合于情理,又仍关应全篇所叙述的石鼓的古、妙、真、高,可谓神来之笔。
最后四句为第五小节,以感叹石鼓的长存作尾。前面极力铺排石鼓经周之盛,历秦之衰,此处仅用“物自闲”三字轻轻带住。前面大量篇幅驰神走笔于石鼓之中,此处却又忽出作者,与起首四句呼应,而余意固无止尽。
苏轼擅长比喻,描写一件事物,有时接连用比喻,使人应接不暇。此诗即是一例。而此诗还有一大特点,即几乎全篇运用对仗,于整饬中求变化。不少地方开合雄阔,使人浑然不觉。不可否认,有些对句互文见义,少数甚而有合掌之嫌,但细细品味,作者于上下句总求各具重点,尽量扩大其内容的涵量。诗人这样做不是偶然的。在此以前,韩愈、韦应物俱有《石鼓歌》,韩诗尤为著名。韩诗以己身与石鼓的关系为经纬,酣恣行笔,而苏诗则以客观为主,欲免雷同。正因如此,后人往往以此二诗相比,并称名作。苏轼作此诗时,意中处处有韩、韦诗在,于是争奇逞胜,有些地方未免雕琢太过。然而,在前人留下的不多余地中,复以格律自囿,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尤见功力。
译文
嘉祐六年寒冬的十二月,我刚上任便去孔庙拜鲁叟。
旧时听说的石鼓今天见到了,鼓文雄奇有力如蛟似蛇走。
细看石鼓文字模糊好象指画肚,想读出声来又是那么难上口。
好古的韩退之慨叹自己生得迟,何况我又在韩公百年后。
强去寻找石鼓文的偏旁推敲点画,只认得一二还剩下八九。
终于认出了“我车既攻马亦同”,又辨认出“其鱼维鱿贯之柳”。
好象在纵横成堆的古玩器中识得古鼎,又象那错落的众星辰中辨出了北斗。
多半模糊得象疮痕和手掌老茧,形体不全尚能辨认出足跟与臂肘。
那么象娟娟的月牙隐入云雾,又真象好苗秃秃埋进深草里。
石鼓四处漂流历经百战还偶然幸存,不知它独立千载与谁作朋友。
上可与轩辕、颉帝古文奇字抗礼,下可把李冰阳和李斯的小篆哺育。
追忆昔日的鸿雁是歌周宣王名篇,当年太史籀用大篆来改变古文蝌蚪。
人心厌恶厉王、夷王之乱思圣贤,周室中兴天生了辅佐周王众耆耆。
他们东征徐虏象勇猛的强虎咆哮,北伐降伏犬戎多象轻易地驱使走狗。
周穆王征战犬戎得四狼四鹿而归,连连赐方叔、召虎以玉器斗酒。
每因军中击响犬小鼓而思将帅功绩,岂能敲击军鼓而烦劳瞎眼的礞瞍。
何人曾作《崧高》歌颂周王功业,写此文的作者名声应如衡山岣嵝。
勋功极大而又不矜夸居功占为已有,手下的文臣武将又那么的老实忠厚。
周王留下的石鼓文寻不到年岁甲乙,那里还有名字记载着谁或某。
自从周王衰退更叠七国相继灭亡,竟然使一统的泰国积有九有之师。
秦朝扫除诗书崇尚暴虐的法律。放弃了祭祀祖先的器具用上鞭枉。
当年是何人辅佐暴君秦始皇帝?上蔡公子李斯牵着害民的黄狗。
登山刻石想记下自己功勋著烈,真个是后无继人前也不能成偶。
都说秦皇巡视被他占领的四个国家,烹灭了强暴说是他解救了黔首。
连《六经》也化作了灰尘,真担心石鼓文也在当年遭到击剖。
传说九鼎之一沉沦在泗水河里,想让万民沉入水底去摸取。
暴君即使用尽了众多的人力,神物也不会染上秦国的污垢。
当时真不知石鼓到何处去避厄运,无奈何天工令神鬼把石鼓把守。
人世兴亡多变而石鼓依然自闲,那些大富大贵们不朽也只有一朝。
细细思量万物事理而坐着叹息,人生怎么才能与石鼓那样长寿?
注释
石鼓:战国时的秦刻石(一说为周宣王时制),唐代在今陕西省凤翔县发现,共有十个,每个石鼓上刻着一篇有韵的文章,这就是石鼓文,是中国最早的石刻文字,其内容记述出塞丞塑壁三亘随猎等情状,是用大篆体写成的。
辛丑:指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年)。
鲁叟(sǒu):指孔子。
郁律:屈曲的样子。
画肚:据说唐代书法家虞世南学书法时,常用手指在腹上划写。
韩公:唐韩愈。
“强寻”二句:勉强辨认偏旁,推断其笔画,也只能辨认出其十分之一、二,其它大部分推断不出来。
名斗:辨认出北斗。
瘢(bān):疮伤好了之后皮肤留下的斑。胼(pián):即“趼子”,手掌或脚掌上因劳动或走路等摩擦而生成的硬皮。
跟肘(zhǒu):脚跟和手肘。
娟娟:姣好的样子。
濯濯(zhuó):形容山上光秃秃的,没有树木。此处指遍地是莠草而没有禾苗,秀:挺拔,突出。稂莠(lángyǒu),莠草。稂,古书上指狼尾草。
百战:众多的战乱。
“上追”二句:轩颉(jié),轩辕(即黄帝)、仓颉。相传仓颉是中国汉文字的始创者,观鸟迹而创文字。唯诺,互相应答之声。此句指石鼓文字与上古苍颉创造的文字同声相求。揖(yī),揖让。冰斯,李阳冰与李斯。李阳冰,唐代书法家,擅长篆书。李斯,秦始皇时丞相,曾取籀文(大篆)简省笔画,作小篆,彀(gòu)毂(gǔ),彀,待哺食的雏鸟;毂,哺乳。此句谓篆文与石鼓文字一脉相承。
周宣:周宣王。鸿雁:《诗经·小雅》篇名,旧注说《鸿雁》一篇是歌颂周宣王使离散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政绩的。
籀(zhòu)史:指周宣王时的史籀,史籀作大篆,俗称蝌蚪文。
生耆耈(qígǒu):使老年人得以安生。
徐虏(lǔ):指春秋时东方的诸侯小国徐国。阚(kàn):虎怒吼的声音。航虎:虎。《诗经·大雅·常武》:“进厥虎臣,阚如航虎。”
犬戎(róng):春秋时西北方少数民族。随指嗾(sǒu):使其服贴,听从指挥。
象胥:周代官名,执掌各方少数民族。杂沓(tà):指各方来进贡的少数民族纷纷而至。
方召:方叔、召虎,周宣王时大臣,曾先后出征,建立战功,为宣王所赏识。圭(guī):玉制手版。卣(yǒu):铜制酒器。《诗经·大雅·江汉》:“王命召虎,来旬来宣。······厘尔圭瓒,柜鬯一卣。”联翩(piān):连续不断,前后相接。
鼓鼙(pí):擂动战鼓。《礼记·乐记》:“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
考击:敲击,指敲打乐器。蒙叟:指盲人乐师。
崧(sōng)高:《诗经·大雅》篇名,旧注说是尹吉甫所作,颂扬周宣王功高如崧(嵩)山。
斯文:指石鼓文。齐:等同。岣嵝(gǒulǒu):衡山的主峰,在今湖南省衡山市西,相传大禹在此得到金简玉书。
至大:极大。矜(jīn)伐:夸矜,骄傲。
文武:指周文王、周武王。未远:指周宣王距离周文王、武王时代不远。
周衰:周王室衰落。更:变更。七国:指战国时燕、赵、韩、魏、齐、楚、秦七国。
九有:九州。有,通“域”,此指秦国统一天下。
埽(sào)除诗书:指秦始皇焚烧天下之书事。诵法律:指实行严酷的法律统治。
俎(zǔ)豆:古代祭祀用的器具。陈鞭木丑:陈列刑具。杻,手铐。后句指秦朝抛弃礼仪文治,而施用严刑处罚。
祖龙:指秦始皇赢政。
上蔡公子:指李斯。李斯为楚国上蔡人,辅佐秦始皇统一六国。秦二世时被腰斩于咸阳之市。临刑时,回头对儿子说:“我想与你一起牵着黄狗,出上蔡城门狩猎,能办得到吗?”(见《史记·李斯列传》)。
登山刻石: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不断巡行各地,到处刻石勒铭,夸示其功绩。
四国:秦始皇登上邹峄、琅琊、之罘、碣石诸山,此四处地方春秋战国时分属邹、齐、鲁、燕四国。
黔(qián)首:指老百姓。秦始皇登之罘山刻石,辞中有“烹灭强暴,振救黔首”之句。
六经:指《诗》、《书》、《易》、《礼》、《春秋》、《乐》。《乐》经今已佚。委灰尘:指被秦始皇焚毁。
击掊(pǒu):击破。
九鼎:相传大禹所铸,象征九州之地,历代相传,奉为传家宝,后沉于泗水。《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下文“神物”也指九鼎。
污秦垢:染上秦国的污垢。
无乃:莫非。天工:造化的功能。
物理:事物之道理。
参考资料:
1、缪钺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314-319
2、王水照 朱刚.苏轼诗词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16-19
3、孙凡礼 刘尚荣.苏轼诗词选:中华书局,2005:9-12
嘉祐六年(1061年)十二月,苏轼初登仕途,签判凤翔(今属陕西)。作者初到风翔府,拜谒孔庙,观看石鼓及其他七处遗物景观。嘉祐八年作《凤翔八观》八首,诗序中有“悲世悼俗,自伤不见古人,而欲一观其遗迹”的说法。《石鼓歌》是这一组诗的第一首。
参考资料:
1、缪钺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314-319
首四句为第一小节,以初见石鼓的时、地领起。言时,用古史笔法,是长篇大赋的常用手段。言地,仅出“见鲁叟”三字,却既点明凤翔孔庙的所在地,又借此烘示出古鼓的庄重崇隆,意兼虚实。诗人从政伊始即思先睹为快,其渴慕之情可以想见。所以,“文字郁律蛟蛇走”云,既是“今见”的感觉,又实是“旧闻”的印证。石鼓的古拙而玄妙,庄严而飞动,以及诗人快慰而不满足,而亟欲深究的心情,竟都在短短四句之中显露出来了。
“细观初以指画肚”以下十八句为第二小节,具体描写了所见石鼓的情状。诗人不言其妙,而言“指画肚”的揣摩;不言其古,而言“箝在口”的懊丧。昔韩愈作《石鼓歌》,有“嗟予好古生苦晚,对此涕泪双滂沱”的喟叹,今诗人又瞠乎其后,如之奈何。然而,唯石鼓之妙而且古,令人欲罢不能。于是有“强寻偏旁推点画”的举动,一个“寻”字、一个“推”字,苦心孤诣,晰然可见。居然不无所得,前后辨认出“我车既攻”等完整的六句来,好比于器玩中识得古鼎、于星辰中识得北斗一般。“犹识”的“犹”字有聊以自慰之意,“仅名”的“仅”字却又见难以餍足之心,诗人此时,可谓憾喜参半。一脔既尝,必细窥全豹。于是诗人着力描摹了石鼓上其余的文字。“模糊”二句言其没者,斑驳漫漶,如瘢疤如胼胝,而残笔依稀。“娟娟”二句言其存者,秀见挺出,如缺月如嘉禾,而字形怪奇。“漂流百战”,回应前者,饱经风霜、硕果仅存,残破中有劲气。“独立千载”,回应后者,卓然标举、奇古无二,混沌中见精神。叙写至此,意犹未尽,故用“谁与友”的反诘。最后收束到石鼓的大篆书体,上与黄帝、仓颉的古文奇字分庭抗礼,下则哺育李斯、李阳冰的小篆,光前裕后。这八句用四组对仗,以存、没、显、隐的参错和对比来增加变化;句句如言石鼓之可识,句句又实言石鼓之不可识,然而,句句中却皆有石鼓的“古”“妙”二字在。用笔精炼,而石鼓的态势已历历在目。
“忆昔周宣歌《鸿雁》”以下十六句为第三小节,追叙石鼓的原始。石鼓经近人考证,断为秦时记载国君游猎的刻石,而唐宋人因“我车既攻,我马既同”与《小雅·车攻》的起句相同,多附会为周宣王时物。苏轼也不例外。
周宣王是历史上著名的中兴之主,诗人以“忆昔”突作折笔,以下即转入了对宣王政绩的赞颂。特为拈明“歌《鸿雁》”,不仅仅是为同下句“变蝌蚪”作文字上的工对。《鸿雁》为《诗经》篇名,古人认为是赞美宣王的作品,《毛诗序》所谓“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而能劳来还定安集之”,这里正代表了宣王安内的治绩。诗人重点在歌颂宣王攘外的武功,故此处仅用一句为后文拓出地步,王文诰评作者“得过便过,其捷如风”,颇中肯綮。同样,次句表出当时太史籀变古文为大篆,亦隐含了文德修明的意思。诗人认为宣王的中兴,合乎天道人心,人心厌夷王、厉王之乱而思治,而老成干臣如方叔、召虎、申甫、尹吉甫等又适为之辅弼,于是轰轰烈烈,武功烜赫:东征淮夷徐戎,壮士猛如怒虎;北平玁狁之患,军队如其指挥。掌管外交传言的象胥官,不断献上出自外邦的战利品;方叔、召虎一类的功臣,接连领受国君隆重的赏赐。“杂沓”、“联翩”两组联绵字,可用乐章作比:前者如促节,回应战事的频繁;后者如缓板,状写胜利的平易。至此,诗人方点明石鼓的原委:宣王制鼓是为推重将帅亦即是推重拨乱的政治,而不是用于自颂和自娱。《礼记·乐记》:“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大雅·有瞽》:“有瞽有瞽,在周之庭······永观厥成。”二者的区别是很明显的。诗人断定石鼓是如《诗经·崧高》那样的颂功之作,与衡山岣嵝峰上的神禹治水碑同垂不朽;从宣王不炫己,以及鼓上无纪年、无作者姓名的情节上,进而推见了石鼓特出的一大长处,即“勋劳至大不矜伐”,有周文王、周武王的忠厚之风。结末的这段笔墨,实际上是对前所言石鼓辞密难晓的关应和生发。这一小节铺写酣畅,一气呵成。所谓物以人传,人亦以物传,著述宣王的“勋劳”,益见石鼓的崇高。在此小节中,诗人之笔已从石鼓的表象,进入了石鼓的内涵。
第四小节为“自从周衰更七国”至“无乃天工令鬼守”的十八句,写石鼓“义不污秦垢”。上文“欲寻”、“岂有”二句运用缓笔,似漫无收束,此处首二句即紧接着突兀而至,犹如天空中适才还是白云冉冉,陡然阴霾一布,霆雨将至,具有撼动人心的效果。“竟使秦人有九有”,诗人毫不掩饰对暴秦的憎恶。用一“竟”字,比用遂、乃、因、却等字更见感情色彩。“扫除”二句,为秦朝焚诗书、废礼乐的暴政先定一铁案。在这样严峻的形势背景之下,读者不禁要为石鼓的命运担忧。然而,诗人并未接写石鼓所遭受的浩劫,却串入了一段秦时石刻的情况。秦始皇、李斯等人,好刻石谀功,史载其先后于邹峄山、泰山、芝罘、琅玡、石门、会稽等处立石,这些石刻几乎便是秦人留与后世的全部文化遗产。其内容则无一不是“颂秦德”(《史记·秦始皇本纪》语),如芝罘刻石词:“皇帝东游,巡登芝罘······烹灭强暴,振救黔首。”
苏轼不无讽刺地援引了这些话,然与前定案数语对读,可见是欺人之谈。诗人于此串叙中多用讥刺,如以“上蔡公子牵黄狗”称代李斯,预示其日后覆灭的下场;以“后者无继前无偶”状写秦人刻石的骄矜,然而,“后者无继”,又同时带有不齿于后人的寓意。串写这一段,起着两个作用:一是以秦人“刻石颂功”的伪与劣,反衬出石鼓“功大不矜”的真与高;二是谓秦石既如此作伪,石鼓自然羞与同伍,必定不见容于当世,由此领起下文“此鼓亦当遭击掊”,可见它历劫犹存的不易。昔韦应物《石鼓歌》也写到“秦家祖龙还刻石,碣石之罘李斯迹。世人好古犹共传,持来比之犹悬隔”。但苏轼于此,挖掘得更深刻,发明得更透彻。石鼓究竟如何度此大劫,世无明载。诗人遂联想到另一“神物”———相传铸于夏禹时代的九鼎。《史记·秦始皇本纪》:“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石鼓不显于秦,当亦是鬼神暗中呵护吧!这里以“传闻”证未传未闻,虽以不解解之,但揆度合于情理,又仍关应全篇所叙述的石鼓的古、妙、真、高,可谓神来之笔。
最后四句为第五小节,以感叹石鼓的长存作尾。前面极力铺排石鼓经周之盛,历秦之衰,此处仅用“物自闲”三字轻轻带住。前面大量篇幅驰神走笔于石鼓之中,此处却又忽出作者,与起首四句呼应,而余意固无止尽。
苏轼擅长比喻,描写一件事物,有时接连用比喻,使人应接不暇。此诗即是一例。而此诗还有一大特点,即几乎全篇运用对仗,于整饬中求变化。不少地方开合雄阔,使人浑然不觉。不可否认,有些对句互文见义,少数甚而有合掌之嫌,但细细品味,作者于上下句总求各具重点,尽量扩大其内容的涵量。诗人这样做不是偶然的。在此以前,韩愈、韦应物俱有《石鼓歌》,韩诗尤为著名。韩诗以己身与石鼓的关系为经纬,酣恣行笔,而苏诗则以客观为主,欲免雷同。正因如此,后人往往以此二诗相比,并称名作。苏轼作此诗时,意中处处有韩、韦诗在,于是争奇逞胜,有些地方未免雕琢太过。然而,在前人留下的不多余地中,复以格律自囿,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尤见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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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虚不露疏凿文,太素犹涵混沌质。伟哉周家宣王中兴时,戈鋋彗云九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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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古如古人,直欲蒐抉周秦之故实。里中更有朱先生,白首著书穷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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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知先生好古不减吾,邓侯吾徒委琐岂复如先生,喜新厌旧犹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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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犹看星斗移,雨来恐有龙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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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扪读慨夙怀,长揖宣尼洒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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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
少陵无人谪(zhé)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
周纲(gāng)凌迟四海沸(fèi),宣王愤起挥天戈。
大开明堂受朝贺,诸侯剑佩(pèi)鸣相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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镌(juān)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huī)嵯(cuó)峨(é)。
从臣才艺咸第一,拣选撰(zhuàn)刻留山阿。
雨淋日灸(jiǔ)野火燎,鬼物守护烦撝(huī)呵。
公从何处得纸本,毫发尽备无差讹。
辞严义密读难晓,字体不类隶与蝌(kē)。
年深岂免有缺画,快剑斫(zhuó)断生蛟鼍(tuó)。
鸾(luán)翔凤翥(zhù)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
金绳铁索锁钮壮,古鼎(dǐng)跃水龙腾梭(suō)。
陋儒编诗不收入,二雅褊(biǎn)迫无委(wēi)蛇(y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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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余好古生苦晚,对此涕泪双滂(pāng)沱(tuó)。
忆昔初蒙博士征,其年始改称元和。
故人从军在右辅,为我度(duó)量掘臼(jiù)科。
濯(zhuó)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宝存岂多。
毡(zhān)包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载数骆驼。
荐诸太庙比郜(gào)鼎,光价岂止百倍过。
圣恩若许留太学,诸生讲解得切磋(cuō)。
观经鸿都尚填咽(yè),坐见举国来奔波。
剜(wān)苔剔藓(xiǎn)露节角,安置妥帖平不颇(pō)。
大厦深檐(yán)与盖覆,经历久远期无佗(tuó)。
中朝大官老于事,讵肯感激徒媕婀。
牧童敲火牛砺(lì)角,谁复著手为摩挲(suō)。
日销月铄(shuò)就埋没,六年西顾空吟哦。
羲(xī)之俗书趁姿媚,数纸尚可博白鹅。
继周八代争战罢,无人收拾理则那(nuò)。
方今太平日无事,柄(bǐng)任儒术崇丘轲。
安能以此尚论列,愿借辩口如悬河。
石鼓之歌止于此,呜呼吾意其蹉(cuō)跎(tuó)。
张生手拿周朝石鼓文的拓本,劝我写一首咏赞它的石鼓歌。
杜甫李白才华盖世但都作古,薄才之人面对石鼓无可奈何。
周朝政治衰败全国动荡不安,周宣王发愤起兵挥起了天戈。
庆功之时大开明堂接受朝贺,诸侯接踵而至剑佩叮当撞磨。
宣王田猎驰骋岐阳多么英俊,四方禽兽无处躲藏都被网罗。
为把英雄功业刻石扬名万世,凿山石雕石鼓毁坏高山嵯峨。
随从之臣才艺都是世上第一,挑选优秀撰写刻石放在山坡。
任凭长年雨打日晒野火焚烧,仗着鬼神守护石鼓永不湮没。
你从哪里得来这拓本的底稿?丝毫都很完备一点也无差错。
言辞严谨内容奥密难于理解,字体不像隶书蝌文自成一格。
年代久远难免受损笔画残缺,仍像得剑斩断活生生的蛟鼍。
字迹有如鸾凤翔飞众仙飘逸,笔画恰似珊瑚碧树枝柯交错。
苍劲钩连像金绳铁索穿锁钮,浑然又像织梭化龙九鼎沦没。
浅见儒士编纂诗经却不收入,大雅小雅内容狭窄并不壮阔。
孙子周游未到秦地无知难怪,采诗不全像取星宿却漏羲娥。
啊我虽好古却苦于生得太晚,对着石鼓文我哭得涕泪滂沱。
想当年我蒙召做国子监博士,那年正改纪元年号称着元和。
我的朋友在凤翔府任职从事,曾经为我设计挖掘石鼓坑窝。
我刷帽沐浴禀告国子监祭酒:“如此至宝文物世上能存几多?
只要包毡裹席就能立即运到,十个石鼓运载只需几匹骆驼。
进献太庙把它比作文物郜鼎,那声价百倍于郜鼎岂是太过?
皇恩浩荡如果准许留在太学,诸生就能钻研解说一起切蹉。
汉朝时鸿都门观经尚且拥塞,将会看见全国上下为此奔波。
剜剔藓苔泥尘露出文字棱角,把它放得平平稳稳不偏不颇。
高楼大厦深檐厚瓦把它覆盖,经历久远不受意外损坏伤挫。”朝大官老于事,讵肯感激徒媕婀。朝中的大官个个都老于世故,他们空无主见岂肯感奋奔波?
牧童在鼓上敲火牛用它磨角,谁能再用手把这个宝物抚摸?
长年累月风化销铄将被埋没。六年来向西遥望我空叹吟哦!
王羲之书法时俗趁机显秀媚,书写数张还可换回一群白鹅。
继周之后八代争战已经结束,至今无人收拾整理又可奈何?
如今正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皇上重视儒术推崇孔丘孟轲。能以此尚论列,愿借辩口如悬河。怎么才能把此事向皇帝建议,愿借善辩之人发挥口若悬河。
石鼓歌写到这里就算结束吧,哎呀我的意愿大概会是白说!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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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生:据《全唐诗》校“生即籍”,可知此指张籍。石鼓文:这是指从石鼓上拓印下来的文字。
少陵:指杜甫。谪仙:指李白。才薄:是说自己的才力薄弱,不能像杜甫李白他们那样,有纵横驰骋的诗笔。将奈石鼓何:是说像我这样才力薄弱的人,将怎能作好这石鼓歌呢?
周纲;周朝的纲纪法度,亦即政治秩序。陵迟:衰落、衰败。四海沸:指天下动荡不安。宣王:周宣王,姓姬名靖,周厉王的儿子,旧时被认为是周朝的中兴之主。挥天戈:指周宣王对淮夷、西戎、狁等用兵的事。
明堂:天子颁布政教,朝见诸侯,举行祭祀的地方。剑佩鸣相磨:是说到天子明堂来朝贺的诸侯很多,以致彼此佩带的刀剑互相磨擦而发出声响。
蒐:春天打猎。岐阳:指歧山的南面。山南为阳。蒐于歧阳:是说周宣王在一个春天里于歧山南面打猎。遮罗:拦捕。这句是说,广阔的猎场里的禽兽都将被拦捕了来。
镌功:指将功业刻在石鼓上。镌、勒,都是刻的意思。成,成就,与“功”同义。告万世:即告示后代于万世。隳:毁坏。嵯峨;山势高峻的样子。这里是指高山。
从臣:指随从周宣王的臣子。咸第一:都是第一等的。撰刻:指撰写文字刻于石鼓之上。山阿:泛指山陵。
日灸:日晒。烦:劳。撝:同“挥”。呵:喝叱。
公:张生,指张籍。纸本:指从石鼓上拓印下来的文字纸本。讹:错误。这句是说,拓印下来的文本极为完整,不有丝毫的差错。
辞严义密:指拓本的文字庄严,义理精密。不类:不像。隶:隶书,古代的一种书写文字。蝌:蝌蚪文,周时所用文字,因其头大尾小,形似蝌蚪文。石鼓文的文字当为籀文,即大篆。
缺画:是说石鼓上的文字因年深日久,不可避免会有向导笔漏画的。蛟:蛟龙,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异动物。鼍:鼍龙,俗称猪婆龙,是鳄鱼的一种。这里的蛟鼍即蛟龙,因押韵,故改龙为鼍。这句是说,石鼓文上那些向导笔漏画的地方,像是快剑把活生生的蛟龙斫断了一样。这是极力形容古代文字形体气势的生动有力。翔:飞的意思。
翥:飞珊瑚树:因珊瑚形状像树枝,故称珊瑚碧树。
金绳铁索:比喻石鼓文的笔锋奇劲如金绳铁索一般。锁纽:比喻石鼓文的的结体如锁纽般的钩连。古鼎跃水:相传周显王四十二所,九鼎没于四水,秦始皇时派人入水不得。龙腾梭:《晋书·陶侃传》:“侃少时,渔于雷泽,网得一织梭,以挂于壁。有顷雷雨自化为龙而去。”这句是形容石鼓文字体的变化莫测。
陋儒:见识短浅的儒生,指当时采风编诗者。诗:指《诗经》。二雅:指《诗经》的《大雅》和《小雅》。褊迫:局促。委蛇:宽大从容的样子。
秦:秦国,今陕西一带,即石鼓所在的地方。石鼓于唐初在天兴(今陕西省宝鸡市)三畦原出土。掎摭:采取。遗:丢了。羲:羲和,为日驾车的人,这里代指日。娥:嫦娥,这里指月。连上两句是说,孔子西行没有到过秦国,结果编诗未收石鼓文,那就像是拾了星星,却等待以了太阳和月亮。
好古:爱好古代文化。生苦晚:苦于出生太晚。此;指石鼓文。双滂沱:指眼泪和鼻涕一同流出。意即令人无限感伤而泪如雨下了。
蒙:蒙受。博士:官名。唐时有太学、国子诸博士,并为教授之官。其年:那一年,即韩愈自江陵法曹参军被召回长安任国子监博士的元和元年(年)。
故人:不详。从军在右辅:《三辅黄图》:“太初元年(前年)以渭城以西属右扶风,长安以东属京兆尹,长陵以北属左冯翊,以辅京师,谓之三辅。”右辅,即右扶风,为凤翔府。韩愈故人为凤翔节度府从事,所以说“从军在右辅”。度量:计划。掘:挖。臼科:坑穴,指安放石鼓的地方。
濯冠:洗帽子,沐:洗头。浴:洗澡。这都是表示诚敬的意思。祭酒:官名。唐时为国子监的主管官。如此:像这样的。至宝:极为贵重的宝物。
“毡包”二句:是说十只石鼓只要几匹骆驼运载就行了。
荐:进献。诸:是“之于”二字的合音,用意亦同。太庙:皇家的祠堂。郜鼎:郜国所造的鼎。《左传·桓公二年》;“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太庙。”郜国在今山东省城武县。光价:光荣的声价。
圣恩:皇恩。太学:指国子监。诸生:指在太学进修的学生。切磋:指对学问的钻研,这里是指对石鼓的钻研。
观经鸿都:汉灵帝光和元年(年),置鸿门学士。鸿都门为藏书的处所。又汉灵帝熹平四年(年),蔡邕奏请正定六经文字,并刻石碑,立于太学门外,即熹平石经。从此,每天前来观看和摹写的人很多,十分拥挤,阻塞街道。填咽:阻塞,形容人多拥挤。坐:即将。坐见:即将看到。
剜:刀挖。剔:剔除。节角,指石鼓文字笔画的棱角。安置妥帖:安放妥当。不颇:不偏斜。
檐:屋檐。深檐,也是“大厦”的意思。覆:遮盖。期无佗:希望石鼓没有任何的损坏。无佗,同“无他”。朝大官老于事,讵肯感激徒媕(ān)婀(ē)。中朝:即朝中,朝廷里。老于事:实指老于世故,即办事拖沓、保守的意思。肯:岂肯。感激;感动激发。徒:只。媕婀:无主见的意思。
敲火:指牧童无知,随便在石鼓上敲击时爆出火星,有损石鼓。砺;磨擦。著手:同“着手”,即用手。摩挲:常指对文物古玩的抚摩,表示爱惜的意思。
销:熔化金属。铄:指金属熔化。就:趋向,归于。六年:即元和六年(年)。西顾:指西望石鼓所在地岐阳。岐阳即岐山南面,山在长安、洛阳西,故称“西顾”。空吟哦:空费心思的意思。
羲之:王羲之,著名书法家。俗书:沈德潜认为俗书是对古书而言,是时俗之俗,非俚俗之俗,不是贬意。但就韩愈对石鼓文字的无比推崇来看,王羲之的书法自然会被他认为是俗的了,实含贬意。趁姿媚:追求柔媚的姿态。博白鹅:换白鹅。
八代;所指不明,泛指秦汉之后诸朝。一说是秦、汉、魏、晋、元魏、齐、周、隋;又说是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收拾;指把散乱的会物收集起来。这里是指把石鼓收集起来加以保存的意思。则那:又奈何。
柄:权柄。任:用。柄任儒术:即重用儒学之士的意思。崇丘轲:尊崇孔丘、孟轲。能以此尚论列,愿借辩口如悬河。论列:议论,建议。悬河:比喻有辩才,即善于辞令。《晋书·郭象传》:“太尉王衍每云,听象语(说话)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
止于此:到此为止。其:将。蹉跎:本指岁月虚度,这里作失意解,即白费了心思。与前文的“空吟哦”意同,且相照应。
对石鼓的出土,在韩愈之前,杜甫在《李潮八分小篆歌》中带过一笔,此后韦应物虽写过一首《石鼓歌》,但因缺少热情和略乏文采,恐怕在《韦苏州集》中也属下乘之作。只是他诗中“乃是宣王之臣史籀作”一句,倒开启了鼓属何代的千年聚讼之门。及至韩愈的这首力作问世,才使石鼓之“光价”在后人心目中大大地增强和提高了。今天上距韩愈作歌又过去一千多年,十面石鼓尽管已无完字,但仍作为一级文物陈列在故宫博物院里,这不得不归功于韩愈的呼号之力。
开头四句明白如话,点出了写作的缘起。这四句中,“石鼓”二字凡三见,似乎平淡拖沓,其实不然。韩愈开创以文为诗的先河,不避同字且不避同式,正是古文的惯习。这里“劝”字下得十分精当,它省去了诗人几多犹豫的潜台词与推诿的闲笔墨,具有一字九鼎之效。韩愈向来自负于“金石刻画臣能为”(李商隐《韩碑》),但对此却自惭才疏,那么石鼓文的深奥难懂也就不言而喻了。
从“周纲陵迟四海沸”到“鬼物守护烦撝呵”为一段。前十句是诗人想象周宣王中兴王室、临御海内以及驰逐围猎、勒石铭功的图景。用了“沸”“愤”“大”“骋”“万里”“万世”等词,极状场面的壮阔和气派的雄伟。韩愈之所以承袭韦应物系年的说法,是有深刻的历史原因的。唐朝自安史之乱后,皇权受到极大的削弱,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外族侵凌,大臣猜忌,各种社会矛盾的激化,使李唐王朝迅速走向衰落。宪宗登基后采取铲藩镇、抑宦官的政策,使朝政出现了中兴之兆。诗人看到了历史的相似之处,因而在歌颂周宣王雄才大略的同时,自然融进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在宪宗即位之初平定剑南节度使刘辟后,韩愈即写过一首热情洋溢的《元和圣德诗》,对嗣皇的英明果断备加赞扬。所以《石鼓歌》的这段描写正传达出了诗人切望重振颓纲以臻于尊王攘夷的郅治局面的心声。“雨淋日炙野火燎”二句,是承上启下的关键。把石鼓流传千年而历尽的劫难浓缩在七字之中,这是略写。诗人认为石鼓得以完好保存,如果没有鬼神呵护是不可想象的,仅此而言,石鼓本身就已是稀世珍宝,又遑论其他无算的文物价值呢。寥寥两笔便为下文的切入阐发作好了铺垫。往下十四句是专对石鼓文作具体描述的。文辞的深奥,字体的朴茂,都使“好古”的博士先生心荡神怡美不胜收。即使剥蚀斑驳,他也会忍不住地赞叹一番。在那些古拙的字迹间,诗人任凭审美意识纵情驰骋:夭娇流美的线条,多像鸾凤翔舞,云君来下;交互牵掣的点画,又使人仿佛置身于珊瑚丛生的龙宫水府。笔力的雄健,使他想到金绳铁索的劲挺;笔势的飞动,似乎只有用禹鼎出水龙梭离壁才能传其神韵原本静止的书迹都化成了活泼的形象,他不禁沉浸在美的超然享受之中了。美感的获得与否,取决于审美体验的深浅程度,尽管韩愈断未见过“鸾翔凤翥众仙下”,但现实生活中的百鸟和鸣和万舞翩跹却并不少见。常人或许只能以平常的语言道出,而诗人却善于用浪漫的想象把常景编织成一幅云诡波谲的图画。对于石鼓文,韩愈并没有满足于正面的描写,他痛斥陋儒,深憾孔子,无非是想获得烘云托月的效果。后人不明乎此,因而有胶柱鼓瑟的责难,如宋洪迈《容斋随笔》卷四云:“文士为文,有矜夸过实,虽韩文公不能免。如《石鼓歌》极道宣王之事,伟矣,至云:‘’是谓三百篇皆如星宿,独此诗如日月也。今世所传石鼓之词尚在,岂能出《吉日》《车攻》之右?安知非经圣人所删乎?”但只需看看韩诗中“读难晓”、“得切磋”之句就可知道,诗人这样说不过是艺术的夸张,所谓恨之越深,爱之越切,如此而已。这一段是全诗的精华,原因在于它驾驭形象思维,把丰富的审美感受传递给读者,使之受到强烈的感染。
“嗟予好古生苦晚”以下直到结尾为最后一段。这段结合诗人自己的身世之感,既有追述,又有夹议,但更多的是流露出隐隐的惆怅和深深的惋惜。韩愈在文学上以“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进学解》)为己任,为了力矫时弊,他才主张崇古。因此他竭力称扬石鼓文,也应是这个文学宗旨的组成部分。他身居博士,“职是训诂”(《元和圣德诗》),把保护石鼓看作是应负的责任。为此,托故人度量坎坑,为安置作好了准备,又戒斋沐浴郑重其事地报告上司,本以为安置“至宝”是瞬息可办的举手之劳。然而无情的现实把他美好的愿望击得粉碎——那班尸位素餐的老爷关心的只是升官发财,他们对区区石鼓是丝毫不会“感激”(激动)的。在这里,一个“老”字生动地勾画出那种麻木不仁的昏聩神情。眼看石鼓仍继续其日销月蚀而归于沦灭的厄运,诗人真是忧思如焚。虽说目下标榜儒术,但据理力争恐怕还是于事无补,歌到这儿,韩愈不禁心灰意冷,喟然长叹。这一段写得苍凉沉郁,使人觉得诗人不仅在哀叹石鼓的不幸,而且简直是在嗟叹寒儒的卑微。为了反衬现实的荒诞,诗人还运用了两个典故,显得格外深刻而有力。第一个是蔡邕。后汉熹平四年(175年),灵帝不满于当时文字使用的混乱,特命蔡邕与堂溪典等正定六经文字,由蔡书丹上石,刻成后置于鸿都门前,每日前来观看的车辆,使街道为之阻塞。第二个是王羲之。东晋王羲之喜鹅颈之宛转,见山阴道士所养群鹅而爱之,道士因索写《道德经》一部,举群相赠。蔡王二人都是书圣,但前者擅隶书而后者工楷则,这两种比石鼓文晚起得多的书体尚且如此风光,那么当局的冷落石鼓,到底于心何忍。用典之妙,起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
这首长诗一韵到底,如长河直贯而下,波澜老成。诗中又多用响字虚词,铿锵激越,朗吟上口,便觉有一股郁勃之气喷薄于字里行间。如果用“驱驾气势,若掀雷走电,撑决于天地之垠”(辛文房《唐才子传·韩愈》)的赞语来评价这首歌行,自然会觉得绝非虚誉。
周原石鼓奇且綍,几年踪迹沈蓬莱。世遥几得睹拓本,残章断碣如琼瑰。
何人辇载逾千里,至今照耀黄金台。河倾昆仑势曲折,雪压泰华高崔巍。
蔡邕嵇康那足数,石经奔走洪都侪。回思共和历隋代,披荒斫古其谁哉。
天昏地惨鬼夜哭,至宝欲出风云埋。韩韦博雅始一识,郑向搜索穷山隈。
四百六字传青简,二千余载开苍苔。龙画旁分爪蟠互,虫书深刻神剪裁。
求致太学竟不果,凤翔落莫空山崖。皇明文物迈前古,冲融雅颂相沿洄。
辟雍横陈杂睟赩,庙堂胪列参樽罍。想见周王盛羽猎,从臣撰述皆奇才。
声诗炳蔚垂日月,雕镂宛转回云雷。之罘山泐迹半扫,汉水鼎沈名已灰。
岂知籀往迹自在,摩挲细读如谈诙。近传岣嵝碑更伟,青字赤石巨以魁。
宣王雄俊神禹智,何异鼻祖于云来。神物出没两不偶,昔何掩翳今昭回。
安得移之置一处,拿龙披凤心眼开。春风却立读万过,咎繇吉甫亲追陪。
呜呼!咎繇吉甫常追陪。
世间相传墨薮书,五十六种名目奇。中有岐阳石鼓迹,籀文千载存风规。
周道中兴震威武,五年巡狩修上仪。诸侯剑佩纷随逐,车如流水马飙驰。
春蒐肃奉禽荒戒,告庙还镌金石辞。从官振彩銮山骨,琢成十数加劂剞。
状如天上落星石,剖割混沌光陆离。雅颂之间格韵古,尊彝并列款识施。
千年枯石经虫啄,百丈断厓蟠蛟螭。务光初翻到薤日,神禹手凿岣嵝时。
数行剥落不成字,遗珠碎玉成逸诗。子云虽老应不解,仲尼删后赏者谁。
嗟嗟秦人扫王迹,儒者六秇皆凌夷。隶文一起籀文废,俗趋简便真难支。
邹峄之罘俄歇灭,阳米犹自尊相斯。神呵鬼护石鼓在,三代典型良可推。
吾闻吏部希古道,一代山斗称宗师。绮靡馀习混雅正,眼见槌碎淮西碑。
以兹感慨扣石鼓,恰如三掺声欢悲。寄言同学鸿都子,共挽文章八代衰。
成均桥门列者石,相传周宣员猎迹。
蓊勃时时云气生,倒薤依微破苔隙。
仿佛娲皇五色堕,错落星辰尚堪摘。
此石阅人人递喜,昌黎先生好尤癖。
可怜光价绝鼎钟,霜草风沙无怜惜。
元和到今复几岁,流落尤能脱臼珣。
金绳断钮玉柯迸,蝉榻何繇见光泽。
孔子删诗偶遗漏,不缘片碣谁搜索。
或疑成后蒐岐阳,椒举之言具楚籍。
车攻即类宣王诗,四牡东徂岂西适。
周家蒐苗世有事,平岐騕雒定何择。
大篆分明史籀手,诅楚卑卑其能役。
况复李斯七日叹,弱骨今犹相碣峄。
此书穆满当伯仲,争令支孽掩宗孽。
宇文偏陋复安取,一笑竖儒揣量窄。
甄丰奇字诚辱收,六体粗堪证今昔。
位置何须争甲癸,参差枉自疑君帛。
从教缺剥费摩挲,古意居然存耆硕。
显晦随人亦有时,一出雍凉几为客。
小雅终存王者气,夜夜精光岌相射。
护持岂为耽奇字,想像中兴在明辟。
方今太平无一事,风雅褭蕤孰捃摭。
但令梦寐到成宣,只字犹堪动心魄。
老生更访吉日碑,剔尽昆仑亦何益。
呜呼!石鼓歌成谁献闻,槐市阴阴土花碧。
君夸通塘好,通塘胜耶(yē)溪。
通塘在何处,远在寻阳西。
青萝袅(niǎo)袅挂烟树,白鹇(xián)处处聚沙堤。
石门中断平湖出,百丈金潭照云日。
何处沧浪垂钓翁,鼓棹(zhào)渔歌趣非一。
相逢不相识,出没绕通塘。
浦(pǔ)边清水明素足,别有浣沙吴女郎。
行尽绿潭潭转幽,疑是武陵春碧流。
秦人鸡犬桃花里,将比通塘渠(qú)见羞。
通塘不忍别,十去九迟回。
偶逢佳境心已醉,忽有一鸟从天来。
月出青山送行子,四边苦竹秋声起。
长吟白雪望星河,双垂两足扬素波。
梁鸿德耀会(kuài)稽(jī)日,宁知此中乐事多。
你夸九江通塘的风光好,甚至胜过会稽的若耶溪。
通塘在什么地方啊?就在九江的西边。
青藤绿萝,袅袅依依,高挂碧树;沙洲堤上,白鹇翩翩,时起时落,聚集在一起玩耍。
下游江岸陡立如石门,上游堵出一片平湖,水波荡漾;百丈深的金潭映照着天空的云彩和太阳。
那里来的神仙般的钓鱼翁,和着敲船棹的节奏唱着优美的渔歌,趣味不凡啊!
正是相逢不相识,来回通塘都绕道走,不愿意与俗人交往。
更美的是:江边沙洲旁一双白皙的双脚在清澈的水中嬉戏,哈,原来是一位浣纱的妙龄女郎。
细细围着绿潭转了个圈,潭水变得越来越清幽,就像是传说中武陵源的碧水清流。
那渔翁就像秦朝人与鸡犬一道生活在桃花源,若把通塘与桃花源比较,桃花源也要害羞。
去了通塘就不想回家,去十次、九次都是玩到很晚才回家。
偶尔遇到如此佳境,怎么不叫人陶醉万分?忽然有一只鸟从天边飞来。
明媚的月亮也出山了,好给游子照亮回家的路,秋风劲起,四周的苦竹也唱起送别的歌声。
遥望天上的星河,我们唱起阳春白雪,坐在船舷,把双足垂在清波中拨弄白浪。
那古代的隐士梁鸿隐居在会稽的时候,恐怕也不知道此地有如此美景如此乐事吧?
参考资料:
1、彭定求等.全唐诗(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0月版:第394页
耶溪:即若耶溪,溪名。在浙江绍兴市若耶山,北流入运河。相传为西施浣纱之所。
寻阳:即浔阳,唐代郡名。今江西九江市。
袅袅:也作“嫋嫋”,柔弱貌。白鹇:鸟名。又名银雉,似山鸡而白色。
沧浪翁:即沧浪老人,指隐者。鼓棹:划桨行船。
浦:水边。
武陵:秦汉郡名。即今湖南常德。因桃花源在武陵,故代指桃花源。
秦人二句:谓桃花源比不上通塘。晋代桃花源里的人,都是避乱的秦人的后代。“鸡犬桃花里”,是桃花源里的景象。
迟回:徘徊。
行子:出行的人。
白雪:即《阳春白雪》,古代高雅的民歌,后一般指高雅的文艺作品。这里誉称卢侍御的《通塘曲》。
梁鸿句:《后汉书·逸民传》:(梁鸿)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每归,妻为举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伯通察而异之,曰:“彼庸能使其妻敬之如是,非凡人也。”乃方舍之于家。德耀,梁鸿妻孟光字。按:梁鸿依皋伯通之吴,当时尚无“吴郡”之称,其地隶属会稽郡。
全诗可分为五段。前四句为第一段,接过卢侍御《通塘曲》“通塘好”的话题,总言通塘好,并指出通塘所在。青萝四句写通塘的人物活动。钓翁,都是隐者,鼓棹、渔歌,志趣不一,互不交往,互不相识。
浣纱女郎,足肤鲜白,在清水的映衬之下,格外好看。以上是正面实写。行尽四句为第四段,言通塘可与武陵的桃花源相媲美,甚至超过桃花源。
前二句说通塘湖面碧流幽静,疑是桃花源的溪流;后二句说,桃花源里鸡鸣犬吠的景象甚至比不上通塘之美。这是侧面虚写。“通塘不忍别”等十句写诗人游览通塘的感受。前二句说游通塘不忍离去,徘徊犹豫。
偶逢四句写偶逢佳境而心醉。佳境即:鸟从天来,月出山青,风吹竹响。这些都透露出通塘的“幽”来。长吟四句诗人说自己口诵着卢侍御的佳句,眼望银河,足拨清波,心情无比舒畅,想到梁鸿和其妻孟光当年在会稽过得那么和谐愉快,但也比不上自己游通塘这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