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杏
北邻杏一株,身作龙盘拿。直上青天中,虚空高结花。
南邻杏更好,枝干相交加。三月二月时,匝地堆红霞。
自我来京城,寄居诸公家。其地僻且阻,茂树绕窗纱。
亦有桃与李,盛节争豪奢。虽富无可人,纷纷乱如麻。
晚遇此二杏,突兀超尘沙。尝时好客来,立旆遥咨嗟。
欲去复顾恋,往往至日斜。我昔直词馆,羸马道路赊。
晨往昏黑归,无由领其嘉。今我已投散,终日犹枯查。
朝暮出见之,百匝虚檐牙。而我又将去,何由报繁葩。
誓将适南郡,辟地江之涯。种此一万树,漫漫被荒遐。
花成实给食,收拾岁盈车。此事亦易集,但恐君疑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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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lǘ)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chí)骋(chěng)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dùn)于光、黄间,曰岐(qí)亭。庵(ān)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象乎?”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zhé)居于黄,过岐(qí)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zào)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jué)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
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九年,余在岐山,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bó)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阳狂垢(gòu)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倘(tǎng)见之欤?
方山子,是光州、黄州一带的隐士。年轻时,仰慕汉代游侠朱家、郭解的品行,乡里的游侠之士都推崇他。(等到他)年岁稍长,就改变志趣,发奋读书,想以此来驰名当代,但是一直没有交上好运。到了晚年隐居在光州、黄州一带名叫岐亭的地方。住茅草屋,吃素食,不与社会各界来往。放弃坐车骑马,毁坏书生衣帽,徒步在山里来往,没有人认识他。人们见他戴的帽子上面方方的且又很高,就说:“这不就是古代乐师戴的方山冠遗留下来的样子吗?”因此就称他为“方山子”。
我因贬官居住在黄州,有一次经过岐亭时,正巧碰见了他。我说:“哎,这是我的老朋友陈慥陈季常呀,怎么会在这里呢?”方山子也很惊讶,问我到这里来的原因。我把原因告诉了他,他低头不回答,继而仰天大笑,请我住到他家去。他的家里四壁萧条,然而他的妻子儿女奴仆都显出怡然自得的样子。我对此感到十分惊异。
参考资料:
1、朱明伦.唐宋八大家散文广选新注集评苏轼卷:李宁人民出版社,1996:337-340
2、朱一清.古文观止鉴赏集评(四):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227-234
3、周先慎.苏轼散文赏析集:巴蜀书社,1994:167-172
方山子:即陈慥,字季常。光、黄:光州、黄州,两州连界。光州州治在今河南潢川县。隐人:隐士。朱家、郭解:西汉时著名游侠,见《史记·游侠列传》。闾里:乡里。侠:侠义之士。宗之:崇拜他,以他为首。宗,尊奉。折节:改变原来的志趣和行为。遁:遁世隐居。
岐亭:宋时黄州的镇名,在今湖北麻城县西南。屋:帽顶。岂:其意为“(这)难道不是······”。方山冠:唐宋时隐士戴的帽子。遗象:犹遗制。谪:降职。矍然:惊讶睁眼相视貌。
重点写隐居时的生活和思想态度(随物赋形)。主旨:说明方山子为弃显闻富乐,独来穷山中的异人。文体:形式为应用文(传记:他传);内容为记叙文。用字准确而含蓄,字里行间饱受感情.写出作者想见已久而又不期而遇的喜悦之情.渲染了隐士的特征.。
弃荣利功名而自甘淡薄贫贱,借他人之酒解自己胸中之不快.方山子实乃自悲不遇(暗示手法)。有志于用世,却不得赏识任用,仕进无门,退隐以明志。藉此流露出同为“怀才不遇”的感慨。
方山子弃荣利功名而自甘淡泊贫贱的行动,作者结合自己当时被贬黄州的处境,于文字之外,又寓有自己之情,是借他人之酒浇自己胸中之块垒。写方山子未尝不是自悲不遇,本文可以说是作者在黄州心态的一种形象的折射。
吴侬生长湖山曲,呼吸湖光饮山渌(lù)。
不论世外隐君子,佣儿贩(fàn)妇皆冰玉。
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
我不识君曾梦见,瞳(tóng)子了然光可烛。
遗篇妙字处处有,步绕西湖看不足。
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西台差少肉。
平生高节已难继,将死微言犹可录。
自言不作封禅书,更肯悲吟白头曲!
我笑吴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
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盏(zhǎn)寒泉荐秋菊。
吴人生长在湖山深曲处,呼吸着湖光饮的是青山翠绿。
不用说超然世外的隐士,连奴仆女贩都清如冰玉。
林先生并不是隔绝凡尘的人,天生就神清骨冷资质脱俗。
我不认识林先生却曾经梦见,目光清炯照人犹如明烛。
遗留的诗篇和墨迹处处都有,环绕着西湖总也看不足。
诗歌像孟郊但没有寒苦格调,书法似李建中笔力瘦硬刚拙。
平生高尚的风节无人能继,临终时精微的言语还值得记录。
自己说没有写过封禅书一类的东西,难道他还肯把叹老嗟悲的诗句写出?
我笑江南人并不好事,倒喜欢建造祠堂依傍着修竹。
不然就该让林先生的像配水仙王,将一盏寒泉一支秋菊向他献上。
参考资料:
1、霍松林.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424-426
2、王水照朱刚.苏轼诗词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28-129
3、孙凡礼刘尚荣.苏轼诗词选:中华书局,2005:146-148
吴侬:吴语自称或称人为“侬”,此泛指江南人。曲,一作“麓”。渌:水清。
隐君子:隐居逃避尘世的人。佣儿:一作“佣奴”。贩妇:女商贩。
可是:岂是。神清:谓心神清朗。
了然:谓眼珠明亮。
东野:指唐代诗人孟郊。西台:指宋书法家李建中,字得中,蜀人,善真行书,曾掌西京(洛阳)留司御史台,故称李西台或李留台。
微言:精微的言论。
白头曲:《西京杂记》云:“相如将聘茂陵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此处白头曲借指伤老嗟卑的诗歌。
水仙王:西湖旁有水仙王庙,祀钱塘龙君,故称钱塘龙君为水仙王。荐:遇时节供时物而祭。
这首诗开头两句,写林逋生长的环境。开首即称他们生长在湖山深曲处,山水清澄。后两句讲那里的人物,世外的隐君子是高尚的,就是佣工贩妇也都是冰清玉洁的人。还没有写到林逋,却已经树立了高洁形象。
接下去写林逋高风亮节,源于天性。“”林逋不是与世俗隔绝的人,上文写那个环境里除了“隐君子”外,还有“佣儿贩妇”,正说明他不是与世隔绝的。“神清骨冷”是从《晋书·卫玠传》“叔宝(卫玠字叔宝)神清骨冷”来的。当时所谓骨,指气质品格而言,从神情到品格都清冷。接着,作者写他对林逋的钦仰,这种钦仰在梦中得到反映。他在梦中见到的林逋“瞳子瞭然光可烛”。《孟子·离娄上》:“胸中正,则眸之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瞳仁明亮,说明胸中正,跟神清有关;瞳仁昏暗,说明胸中不正。林逋既是“神清骨冷”,在梦里看到他,那就是“瞳子瞭然”,再夸张一下,便成为“光可烛”,可以照见一切了。这样写,正显示出诗人对林逋的仰慕已经形于梦寐了。这样写,概括了林逋为人的特点。林逋写湖上风光的七言近体诗中,有的反映隐居生活和情思,写得“神清骨冷”。如《湖山小隐》二首之一:“道着权名便绝交,一峰青翠湿蘅芳。”如《湖上晚归》:“卧枕船舷归思清,望中浑恐是蓬瀛。”跟权和名绝交,向往的是仙山,正反映他无意功名。作者赞美林逋,是跟林逋的这五首七言近体诗相结合的。
接下来就谈林逋的诗和书法。“”这里赞美林逋诗善于用字,尤其是咏西湖之作,更为湖上风光传神。“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留台差少肉。”这里用唐代诗人孟郊的诗来比林逋,作者《读孟郊诗》:“要当斗僧清,未足当韩豪。”认为孟郊的诗可以跟贾岛(贾岛曾做僧人,名无本)诗比清,不过豪放不及韩愈。作者《祭柳子玉文》称“郊寒岛瘦”,认为贾岛诗的缺点是寒苦。这里指出林逋诗有贾岛之清而无其寒。“书似留台差少肉。”这句指林逋的书法像李建中,瘦硬有骨力。称赞林逋兼有二人之长而无其短。王世贞在《艺苑卮言》(见名家评价)中一方面指出苏轼极为推重林逋的诗和书法,一方面又指出苏轼的评论,像董狐记事的直笔,不作虚美,不推重过分。这样讲是恰当的。
下面再结合他的诗来讲他的高风亮节。“”作者自注:“逋临终诗云:‘茂陵他日求遗草,犹喜初无封禅书。’”(《宋诗钞初集·和靖诗钞》作:“《自作寿堂因书一绝以志之》:‘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汉武帝的陵园称茂陵。《史记·司马相如传》:“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其遗札书言封禅事。”相如临死前还在讨好武帝,劝武帝到泰山去封禅,祭天地,告成功。林逋不肯这样做,正显出他的高节。“自言不作《封禅书》,更肯悲吟白头曲!”“白头曲”原为卓文君因其夫司马相如对爱情不忠诚而作,后人多有以此曲为叹老嗟卑、自伤不遇之辞。此处当指后一义。林逋是高士,连《封禅书》也不屑作,更不会悲吟《白头吟》,以自伤不遇。
一结转到杭人对林逋的纪念。“”王世贞称:“始,钱塘人即孤山故庐,以祀和靖,游者病其湫隘。”吴人指杭县人,将林逋故居作祠堂,显得低下狭小。作者自注:“湖上有水仙王庙。”即认为林逋应该和水仙王相配,在水仙王庙里受到祭祀,用一杯寒泉和秋菊来祭。王世贞又称:“因长公诗后有‘我笑吴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遂徙置白香山祠,与长公配。”因为水仙王祠早已不存,所以后来改在白香山祠内祭祀林逋,把他跟苏轼相配。
这首诗是赞美林逋,“平生高节”点明主旨在赞他的高风亮节。一开头从湖光到山绿,写环境的美好,从隐君子到佣人贩妇,写人物的“皆冰玉”,这是陪衬。未写到林逋,已光彩照人。结尾变化有力,故称“夭矫”,即另出新意。用“修竹”、“秋菊”来作陪衬,也是取高洁相配。写到林逋本人时,点明“神清骨冷”,显示他的高洁源于天性。又用梦见瞳子瞭然来写他的正直,显出钦仰之情。再评论他的诗和书法。又用司马相如来比,更突出他的高节。这一比又归到他的诗上,回到《书林逋诗后》之题。